塔木钦草原给我的第一印象是:它多么像海啊!只有在海上,天和地才能像接到一起的两匹布那么完完整整,没有隙缝;只有海才这么寂静,广袤得望不到边际,永远像一幅没有框子的画。
风呼啸起来,像千军万马奔腾而至。于是,穗头已经发黄的草上掀起一阵波浪,草梗闪出银白色的光亮。偶尔,天边也会出现一根细小的像桅杆似的东西,走近了才发现那原来是骑在马上的牧民手中的杆子,它是用来套马的。看到马背上牧民的雄姿,我心里油然生起敬慕之感。
塔木钦草原过去被称做“旱海”——几亿年以前,它也许就是地道的海。过去,这里没有水,也没有人烟,牧人、旅客都视之为畏途。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,除了公路旁边偶尔出现的一座土丘,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做路标的东西了。那些土丘也许是为搭篝火而堆起的石头。从远处望去,黑黝黝的石堆时常会引起人们的错觉,以为公路旁边伺伏着什么野兽,而那些牛群、马群从远处望去,斑斑点点,又仿佛是一堆堆巨石。
也许是这地方海拔接近1000米的缘故,天低得好像可以用手去摸,因而,人们对云彩的变幻也特别留心。在辽阔无边的蓝天上,云彩有时候团团飞卷着,像一簇狂舞着的雄狮,可是顷刻之间又会化成黑乌乌的一片煤层。这时候,汽车声嘶力竭地跟云彩赛起跑来。忽然,煤层上“吧嗒吧嗒”地掉下雨点。可是把脑袋从帆布里钻出来,朝四下里一望,乌云罩不到的地方却仍然是黄澄澄的一片阳光。骤雨还没住,太阳又嬉戏着,从云隙里投下一道亮光,就像悬在半空的一匹薄纱。
这时候,一个奇丽的景象在我们面前呈现了:一道完整的虹,衬着天空和草原,从地面拱了起来,好像一道彩色的巨门。我说“完整”,是因为我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虹的两端跟地面衔接的地方。
不一会儿,风把云彩吹散了,雨自然也就停了下来,云彩又驯顺地变成了白色,有的化成一棱棱,好像透视片上的肋骨;有的散成一座座岛屿,上面影影绰绰,似乎还辨得出一些苍松古柏;也有的被吹成细长条,好像半透明的银鱼,在蓝天里逍遥自在地飘浮。
蓝天下面,公路就像一条叠成无数折的黄色带子。每逢汽车“呜呜”地向上爬行的时候,我们就好像是朝着一条通天的大道开去。不过爬到顶端,就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。
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
作者萧乾,选作教材有改动。